娘的話讓小叔磕頭的動作頓住，奶奶忘了哭泣，姥姥一臉著急：「秀，你現在舍不下，以后更揪心……」

娘打斷了姥姥的話，娘說：我在她肚子里雖然還不會動，可是她能感覺到我的存在，那是和她骨肉相連的人，她怎麼能舍棄。

娘留了下來，姥姥是哭著被兩個舅舅扶走的。

那年臘月二十三，灶王上天的日子，我呱呱墜地。

蹲在灶膛前燒熱水的小叔，聽見我的啼哭時，手背被炭火燎出兩個水泡都渾然不覺。

奶奶小心翼翼把我裹進羊皮襖，抱到門口給小叔瞧，小叔對著我咧嘴一笑：這眉眼像我哥……。

奶奶也露出一抹笑：「老李家終于有后了，小武，替你哥給他取個名字吧！」

小叔一愣，沉思了一會才道：「就叫承志吧！」

 

「小志，你以后就叫小志了。」奶奶一邊逗弄著我，一邊說小叔取得名字好。

為了讓娘和我能吃好點，小叔隔天就去了礦上，拼命的干活，賺的錢都拿回來交給娘。

我剛滿百天，姥姥帶著兩舅舅上了門。當時小叔正抱著我在院里晃悠，突然我尿了小叔一身，剛二十歲的小叔舉著我手足無措，褲襠冒著熱氣。

姥姥抱過我，讓小叔去換衣服。娘聽到動靜，看到姥姥和舅來了，忙把他們請進了屋子。

「娘，小志沉，還是我來抱吧！」我雖然才滿百天，卻長得壯實，娘怕姥姥累著，要接過我，姥姥卻不給。

「讓我抱抱吧，以后估計沒機會了。秀，娘和你哥來接你回去的。」

姥姥的話，讓娘蹙起了眉：「娘，我不走。」

聽到娘的話，姥姥沉下臉道：「你還年輕，不能就這麼守寡......」

「我沒想守寡，我舍不得小志。」娘沒想替爹一直守著，她要走，奶奶也不會攔著，可是我還小，又是奶奶的命根子，奶奶肯定不會讓娘帶我走。

 

姥姥一下哭了：「當初我就說不讓你把孩子生下來，就知道你會不舍，瞧瞧現在……」

娘摸了摸我的臉道：「我不后悔。」

姥姥和舅還是沒能帶回娘。奶奶和小叔都很感激娘，他們雖然可以照顧我，可是卻不忍心我那麼小就沒了娘。

小叔也確實如他所承諾的那樣，對我視如己出。春末時，我不小心吹了涼風，半夜發起了高燒，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。小叔發現后，心急如焚，二話不說背起我就往幾十里外的醫院趕。山路崎嶇難行，小叔的腳磨出了一個又一個血泡，可他一刻也沒停歇。

 

整整兩天兩夜，他守在我的病床前，眼睛都沒合一下，直到我的燒退了，他才松了一口氣。

小叔每次從礦上回來，總會給我帶些小玩意兒，有時是一把木劍，有時是一個小風車。他常對我說，男孩子要勇敢，要有擔當，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。

「小志，看小叔給你帶啥了。」夏日傍晚，我蹲在門檻上數螞蟻，小叔忽然從背后變出個竹篾籠子。他手掌上還沾著礦井里的煤灰，指甲縫里凝著黑紅的血痂，卻笑得比晚霞還亮堂。

我七歲那年，奶奶走了，村里有人開始傳閑話。

 

那天我在河邊摸魚，聽見洗衣的婆姨嚼舌根：「李老幺怕不是要當現成爹？快三十的人了還不娶親......」我掄起鵝卵石砸進水里，濺了她們一身泥點子。

後來我才知道，東村張家托人來說過親。那天小叔正在院門口劈柴，斧頭「咚」地剁進樹墩：「勞煩跟張家嫂子說，我得供承志念書，我不想娶親。」

晚上，娘坐在燈下納鞋底，我揪著衣角問娘：「小叔會是我爹嗎？」

娘放下手里的活，靜靜看了我會，反問道：「小志，你想叫小叔爹嗎？」

 

「我……」小叔這些年一直像父親一樣照顧我、教導我，而父親在我的記憶里，僅僅存在于母親和小叔的講述之中。

「娘，我喜歡小叔。」娘聽了我的話笑了。

隔天，我聽到堂屋傳出小叔和娘的聲音。

「小武，這些年多虧有你照顧我們娘倆，如果你不嫌棄，我們……我們在一起吧。」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羞澀和期待。

「大……大嫂，你是個好女人，可我不能對不起哥。」小叔的聲音里滿是糾結和無奈，隨著他離去的背影，漸漸消散在空氣中，隨后，屋里傳來母親壓抑的低泣聲。

從那以后，小叔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我關懷備至，可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母親。

 

母親在我面前總是強顏歡笑，可我曾不止一次看到她背地里偷偷流淚。

十八歲入伍前夜，月光如水，灑在屋內。我對著鏡子仔細地整理著軍帽，每一個褶皺都不放過。小叔蹲在門檻上默默地卷煙，那忽明忽暗的火星映照出他鬢角的斑白，歲月的痕跡悄然爬上了他的臉龐。母親則在一旁的燈下，專注地為我縫補襯衣上的扣子，銀頂針碰撞搪瓷盤，發出清脆的叮當聲，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
「小叔。」我忽然轉身，他手一抖，煙灰簌簌落到褲腿上。18年的光陰在他臉上犁出溝壑，可眼睛卻像雪夜那般亮。

我輕輕地捧起母親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放進小叔那雙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掌里。

「小叔，以后我不在家，娘就交給你了。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半輩子，往后該為自己好好活了。跟娘好好過日子，欠爹的，我來還。」我挺直了身子，整了整身上的軍裝，心中滿是堅定，我要替父親走完他未竟的路。

小叔為了這個家，付出了太多，而娘也用她的溫柔和體貼，回報著小叔的付出。

如今，我已經成家立業，小叔和娘也漸漸老了。每次回家，我總會看到他們坐在院子里，曬著太陽，聊著家常。

 

小叔的頭髮已經全白了，娘的背也有些駝了，但他們的笑容依舊溫暖。

我知道，這個家能有今天，離不開小叔的付出。他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，撐起了這個家。而娘，也用她的溫柔和堅韌，陪伴著小叔走過了風風雨雨。

小叔和娘或許沒有驚天動地愛情，但卻充滿了人間樸實的情感。他們用自己的方式，默默地詮釋了什麼是責任，什麼是愛，這種愛，如涓涓細流，雖不張揚，卻源源不斷，溫暖著我們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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